詩經興法的體例~以麟之趾為例（兼總結周南）

詩三百篇，從興法的外觀體例來看，以兩句之興最為常見。〈周南〉之中：「關關雎鳩，在河之洲」、「參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」、「采采卷耳，不盈頃筐」、「南有樛木，葛藟纍之」、「螽斯羽，詵詵兮」、「桃之夭夭，灼灼其華」等，都是這樣的體例。

但是，興法不限於兩句，如〈周南．麟之趾〉，便是運用單句而興起，以下先消釋詩文，再加以說明。

○麟之趾，振振公子。于嗟麟兮。（趾：足；振振：仁厚；于嗟：讚嘆詞）
○麟之定，振振公姓。于嗟麟兮。（定：額頭）
○麟之角，振振公族。于嗟麟兮。

麒麟：傳說中的仁獸，有蹄而獨角；

廣雅釋獸：「麒麟步行中規，折還中矩，不履生蟲，不折生草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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譯意：

【第一章】

麒麟的足啊，是那麼的有力，卻不輕易攻擊；就好像公子，身為貴族，卻罕見驕氣。麒麟真是仁獸啊！公子真是仁厚啊！

【第二章】

麒麟的額啊，是那麼的有力，卻不輕易攻擊；就好像公孫，身為貴族，卻罕見傲氣。麒麟真是仁獸啊！公孫真是仁厚啊！

【第三章】

麒麟的角啊，是那麼的有力，卻不輕易攻擊；就好像公孫的家族，身為貴族，卻罕見霸氣。麒麟真是仁獸啊！公孫的家族真是仁厚啊！

這首詩的興法，是託物兼比之興：由下而上，寫仁獸麒麟的足、額、角；以此興起，由少而多、仁厚傳家的公子、公孫、公族。全詩每一章開頭都運用單句起興，是本詩在體例上的特色。此外〈汝墳〉「魴魚赬尾」，也屬於單句之興的例子。

除了兩句之興及單句之興外，還有其他體例。列舉如下：

多句之興：運用三句以上的興法，例如〈葛覃〉「葛之覃兮，施于中谷，維葉莫莫。」

上下之興：在一章之中，上下是興，中間是賦，如〈漢廣〉第二章「翹翹錯薪，言刈其楚」是兩句之興，「之子于歸，言秣其馬」是賦，「漢之廣矣，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，不可方思。」是多句之興。

全章之興：整章詩文，全是興法，例如：〈葛覃〉第一章，由葛覃的蔓延及黃鳥的飛鳴，兩個興法構成。〈漢廣〉第一章，由不可休息的喬木、不可求得的漢神及不可泳渡的江漢三個興法構成；這都是全章之興。

全篇之興：例如〈芣苡〉全篇，託采芣苡之事反覆歌詠，整篇都是興體。

以上是就從興法的外觀來分析其體例，其中全篇之興最為特別；三百篇中，例不多見；除了上述〈芣苡〉之外，〈秦風．蒹葭〉〈陳風．衡門〉〈豳風．鴟鴞〉及〈小雅．鶴鳴〉也屬於全篇之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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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詩兼具賦比興~以汝墳為例

詩有六義：風、雅、頌、賦、比、興。前三者偏重在體裁，編詩之時已按義類不同而分別安排；後三者偏重在技巧，廣泛運用在各詩篇中；〈周南．汝墳〉一詩之中，即具備了賦、比、興三種技法。以下先消釋詩文，再加以說明。

○遵彼汝墳，伐其條枚。（遵：循；汝墳：汝水岸邊高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地；條：枝條；枚：樹幹）

  未見君子，惄如調飢。（惄：飢餓；調：朝的通假字）

○遵彼汝墳，伐其條肄。（肄：砍伐後再生的枝幹）

既見君子，不我遐棄。（遐：遠）

○魴魚赬尾，王室如燬。（赬：赤紅；燬：火）

雖則如燬，父母孔邇。（孔：甚；邇：近）

魴魚又稱鯿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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譯意：

【第一章】

我的夫君服勤國家的勞役，循著汝水岸旁的高地，砍伐那樹枝樹幹，用來作為治水的薪材。久別不能相見；深切的憂思之苦，好像未進早餐的飢餓。

【第二章】

我的夫君循著汝水岸旁的高地，伐取那砍過又再長的樹枝樹幹。服役的時間又過了一年，他的安危令人懸念；我真想見他一面，才能確定他沒有喪失生命，棄我而遠去。

【第三章】

魴魚困在淺水時，因為奮力前游而魚尾赤紅；猶如夫君困於勞役，因為時間長久而容顏憔悴；這都是王室的政治暴烈如火的緣故啊！雖然苛政如火，夫君您仍要致力於公務勞役，不要有所懈怠；因為父母親同樣處在暴政之下，需要依賴您的薪俸以免飢寒交迫啊！

本詩的背景，依傳所言，應在殷紂之世；所以詩中的暴政，是確有所指。當時汝地的君子，為了奉養雙親，而在商朝為仕；結果被紂王派去治水，久服勞役而不得歸。他的妻子因為想念丈夫，作了這首詩：一方面表達深切的憂思，期望夫君平安歸來；一方面勉勵丈夫不要懈怠公務，免得在暴政之下的父母受到飢寒的威脅。

第一章，先用賦體敘寫君子勞役久別，接著用比，道出憂思有如朝不得餐之飢。第二章純用賦體，訴說離別時光更久，至盼夫君有生還相見之日。第三章，先以魴魚多勞而尾赤，興起君子久苦則容衰，這是託物兼比之興；接著用比語道出王政的暴虐；最後再用賦體，落到父母迫於飢寒而近於暴政，勸勉夫君慎勿懈怠公務，而遺親憂。總之，透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，這首詩具備了賦、比、興三種義法。

綜觀全詩，發乎純情而止於孝義；其情雖苦而詞則柔，其意雖深而言則婉；其中有夫婦之愛，有君臣之義，有親子之孝；所以，堪稱為眾美兼具的佳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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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興與反興~以漢廣為例

 詩經興法有「正興」與「反興」的不同。正興是指象義與正意一致，這是興的常例；反興則是象義與正意相反，這屬於特例。〈周南．漢廣〉一詩之中，便含有兩種興法，以下先消釋詩文再加以說明。

○南有喬木，不可休息。（喬木：高聳而少蔭的樹木；休息：依孔疏作「休思」休：止息，思：語助詞）
漢有游女，不可求思。（漢：漢水；游女：漢水之女神；思：語助詞）
漢之廣矣，不可泳思。（廣：遼闊；泳：潛泳）
江之永矣，不可方思。（江：長江；永：長；方：舟筏）

高大少蔭的喬木

遼闊的漢水

浩浩的長江

○翹翹錯薪，言刈其楚。（翹翹：眾多；錯：交錯；薪：薪材；言：語助詞；刈：割取；楚：黃荊）
之子于歸，言秣其馬。（秣：餵食）
漢之廣矣，不可泳思。
江之永矣，不可方思。

叢生的黃荊

黃荊

束薪

○翹翹錯薪，言刈其蔞。（蔞：蔞蒿）
之子于歸，言秣其駒。
漢之廣矣，不可泳思。
江之永矣，不可方思。

叢生的蔞蒿

蔞蒿

譯意

【第一章】

南方優美高聳的喬木，葉疏蔭少，不能休息於其下。

漢水逍遙而遊的神女，輕靈高潔，可望而不可追求。

遼闊的漢水不可潛泳橫渡，滾滾的長江不可泛以小舟。就像高潔若神的漢女，不可以違禮而求得啊！

【第二章】

盛多錯雜的叢木，我想要割取那美好芳香的黃荊，捆束而為薪。就好像那特別出眾的女子，是我的理想對象，而且要以禮追求。

如果她願意嫁給我，我必將親自餵馬；等待昏禮駕車迎娶。

遼闊的漢水不可潛泳橫渡，滾滾的長江不可泛以小舟。這樣高潔若神的漢女，必定要以禮來追求啊！

【第三章】

盛多錯雜的叢草，我想要割取那美好芳香的蔞蒿，捆束而而為薪。就好像那特別出眾的女子，是我的理想對象，而且要以禮追求。

如果她願意嫁給我，我必將親自餵馬；等待昏禮駕車迎娶。

遼闊的漢水不可潛泳橫渡，滾滾的長江，不可泛以小舟。這樣高潔若神的漢女，必定要以禮來追求啊！

本詩第一章起首，「南有喬木，不可休思」，是託物兼比之興，以高聳少蔭的喬木，不能休息，興起出眾美好的女子，不能求得；「漢有游女，不可求思」，也是託物兼比之興（這裏的物，是人物），以輕靈飄逸的神女，可望而不可及，興起高潔美好的女子，不能求得；其中詩意表諸文字，所以是綴正意之興。最後以江漢之廣長，不能潛泳行筏，興起高潔的漢女，不能非禮而求；這是託事之興。

第二、三章詩文，結構相同，開始是寫錯雜叢生的草木之中，選擇割取秀出的黃荊、蔞蒿，以人力捆紮為薪，興起眾多的漢女之中，選擇那美好出眾的女子，而且要以禮追求，這是託事之興。其次接以賦筆，敘寫願為飼馬之勞、駕車之禮的誠懇情意。末尾的文詞，雖然與第一章相同，然而由於文意的轉折，而有不同的興意，重點在興起必須以禮追求。

分析全詩三章未尾的興法，可以發現：江漢之不可泳渡行筏，在第一章興起不可違禮而求；象義與興意相符，這是正興；二、三章興起必須依禮而行，象義與興意相背，這屬於反興。〈鄘風．相鼠〉詩云：「相鼠有皮，人而無儀。」看著老鼠尚有完整的表皮，興起身而為人卻沒有周到的禮儀，這也是一個反興的明顯例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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託事之興~以芣苡為例

詩經興法具備象義意三要素。其中的「象」，範圍很廣。舉凡天文地理森羅萬相、動物之鳥獸蟲魚、植物之草木穀蔬、營造之宮室器用及日常之服飾飲食，都是詩人取來興起的具體物象。依此而作的興法，稱為「託物之興」。

另有一種興法較為特別，依託人物所做的事或所遇的境而起興，稱為「託事之興」，這種興法，往往更加隱微難辨。〈周南．芣苡〉即屬此例，以下先消釋詩文再加以說明。

○采采芣苡，薄言采之。

  采采芣苡，薄言有之。  

（采采：一採再採，芣苡：就是車前草，葉及種子皆可入藥；薄、言：皆為語助詞）

芣苡就是路邊常見的車前草

○采采芣苡，薄言掇之。（掇：拾取）

  采采芣苡，薄言捋之。（捋：掬取）

車前草及車前子，皆可入藥

○采采芣苡，薄言袺之。（袺：用裙襬捧東西）

  采采芣苡，薄言襭之。（襭：把裙擺插在衣帶抱著東西）

古代的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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譯意

【第一章】

芣苡雖然是易得的藥草，我仍然一採再採，珍重採取來使用。

芣苡雖然是易得的藥草，我仍然一採再採，採取後愛惜保有。

就好像我的夫君雖然染有惡疾，我仍然繾綣眷戀，悉心護持。

【第二章】

芣苡雖然是易得的藥草，我仍然一採再採，乃至落地的種子，我也將它拾取。

芣苡雖然是易得的藥草，我仍然一採再採，乃至未落的種子，我也滿把掬取。

就好像我的夫君雖然染有惡疾，我仍然眷戀不棄，珍重愛惜。

【第三章】

芣苡雖然是易得的藥草，我仍然一採再採，把採來的草葉種子用裙襬包裏，用手鄭重慇勤捧著。

芣苡雖然是易得的藥草，我仍然一採再採，將裙襬插在衣帶，珍惜懷抱採來的草葉種子。

就好像我的夫君雖然染有惡疾，我仍然繾綣不離，親厚周至。

分析這首詩的興法可以發現：雖然詩中寄芣苡以喻惡疾之夫，而有兼比的成份；但不是直接託物起興，而是藉由一再采取芣苡的事象，來興起夫有惡疾仍然不離不棄：所以是託事之興。縱觀全詩，沒有一語綴及正意，卻以愈采愈多、愈惜愈切，來烘托出愈加珍重親厚的情意；所謂不著一字、盡得風流，意在筆先、神餘言外，正是這首詩的寫照。這種興法，相當特別，前面介紹過的詩，例如：「參差荇菜，左右流之」、「采采卷耳，不盈頃筐」也屬於託事之興；可見這樣的興法，在詩經中時有所見；因為較為隱微難辨，所以要參考有師承的古註，才能正確地掌握其要領。

綜覽詩經的古註，有魯齊韓毛四家的師承。其中以古文家毛詩較為完整而廣傳；但今文家的說法，也多有可採之處。以本詩為例，文選辯命論引用韓詩、李善註云「……以事興。芣苡雖臭惡乎！我猶采采而不已者；以興君子雖有惡疾，我猶守而不離去也。」傳承魯詩的《劉向．列女傳》更具體地指出，此詩蓋蔡人之妻、以夫有惡疾，母勸改嫁，守而不去，託采芣苡臭惡之草，明護持貞壹之志，愛惜眷戀之情。

參考以上兩家之說，可以發現：整篇詩運用了託事起興的寫法，反覆歌詠，詞雖緩而意實深；其中只見摯愛溫婉之情，不聞感傷怨歎之音；如果沒有古註，實在不容易看出這是哀敘其夫惡疾的苦吟。所以，透過古註而深入探究這首詩，更足以印證論語所述哀而不傷的詩旨；以及禮記所說溫柔敦厚的詩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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賦的辨別~以兔罝為例

詩經有賦比興三種義法，賦是直陳鋪敘、比是取象比喻、興是依象興起；其中比興二義，前已略述；茲舉〈周南．兔罝〉為例，說明賦的用法。先消釋詩文，再加以說明。

○肅肅兔罝，椓之丁丁。（肅肅：恭敬的樣子；兔罝：捕兔的網子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椓：擊也；丁丁：狀聲詞）

赳赳武夫，公侯干城。（赳赳：強勁敏捷的樣子；干：扞衛）

赳赳武夫，公侯干城

○肅肅兔罝，施于中逵。（施：施設；中逵：野外的交叉路口）

赳赳武夫，公侯好仇。（仇：助手）

赳赳武夫，公侯好仇

○肅肅兔罝，施于中林。

赳赳武夫，公侯腹心。

赳赳武夫，公侯腹心

譯意

【第一章】

強勁敏捷的武夫，恭敬謹慎地裝置兔網；他劈擊網欄，發出丁丁的聲響。這樣具有敬業精神的人材，足以勝任國家的守衛，來為公侯扞禦城藩啊！

【第二章】

強勁敏捷的武夫，恭敬謹慎地裝置兔網；他把兔網施設在野外的交叉路口。這樣敬業又具有耐心的人材，足以勝任國家的輔臣，來擔任公侯的助手啊！

【第三章】

強勁敏捷的武夫，恭敬謹慎地裝置兔網；他把兔網施設在森林中。獨自在這麼隱密的處所，仍然謹慎敬業，這樣的人材，足以勝任國家的機要職位，來擔任公侯的心腹之臣啊！

關於本詩，朱子在《詩集註》中，解為興法，有待商榷。事實上，本詩並非用兔罝來興起武夫，而是直接描寫武夫施設兔網的情形：所以是賦而非興。

當然，施設兔網有很多方面可以描寫，而詩人採取了椓木丁丁，施于中逵、中林等等素材，來營造出一個詩境；主體在歌頌武夫敬業慎獨的精神、足為干城腹心的材具。詩中運用了賦的鋪敘寫法，反覆詠歎，層層遞進；因而有詞意雖盡而餘韻無窮的效果，這是本詩最大的特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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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興略辨~以桃夭為例

詩經興法雖有兼不兼比的不同，而仍以兼比之興為多。興多兼比，因此常常不易辨別。《陳啟源．毛詩稽古篇》云：「興隱而比顯，興婉而比直，興廣而比狹」，很簡要地標舉出比興之別，頗值得參考。茲舉〈周南．桃夭〉為例，略辨比興差異；先消釋詩文，再加以說明。

○桃之夭夭，灼灼其華（夭夭：少壯；灼灼：茂盛而明麗）

之子于歸，宜其室家（于：語助詞；歸：嫁；宜：和順）

桃之夭夭，灼灼其華

○桃之夭夭，有蕡其實（蕡：大）

之子于歸，宜其家室

有蕡其實

○  桃之夭夭，其葉蓁蓁（蓁蓁：茂盛）

之子于歸，宜其家人

其葉蓁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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譯意

【第一章】

桃樹成長而茁壯，花朵茂盛而明麗；猶如女子已屆成長之年，容貌美好妍麗。這些適婚年齡的女子，都出嫁而有了歸宿；想必她們都能和順適宜地治室持家。

【第二章】

桃樹成長而茁壯，果實豐美而碩大；猶如女子已屆成長之年，婦德充實美好。這些婚嫁年齡的女子，都出嫁而有了歸宿；想必她們都能和順適宜地持家治室。

【第三章】

桃樹成長而茁壯，桃葉茂盛而叢聚；猶如女子已屆成長之年，德容兼備完具。這些適婚年齡的女子，都出嫁而有了歸宿；想必她們都能和順持家，而家人也因此非常歡迎稱許。

以下試依陳啟源的說法，來分析本詩的興法。

第一章，桃之夭夭，灼灼其華，這是兼比之興，它具有言在此（桃花）而意在彼（美貌）的特點；相較於〈鄭風．有女同車〉「顏如舜華」，則是直接拿槿花來比喻容顏。因此，興的技法較為委曲婉轉，此即陳氏所言：興婉而比直。

    第二章，桃之夭夭，有蕡其實，依毛傳所解，「非但有華色，又有婦德」；相較於〈秦風．小戎〉「言念君子，溫其如玉」，說君子具有溫潤如玉的美德，循文求義，顯而易見；此處以桃實的豐碩來興起女子的婦德充實，誠如《文心雕龍》所言：「明而未融，故發註而後見也。」所以興法相當隱微，要依靠註解才容易體會，這便是陳氏所說：興隱而比顯。

  第三章，桃之夭夭，其葉蓁蓁，用桃葉的茂密叢聚，來興起女子的德容兼具。然而，在〈葛覃〉中，「維葉萋萋」是用葉子的茂盛興起太姒容貌美麗體態成熟，「維葉莫莫」用葉子已然長成興起太姒德性美好女教完備；同樣以葉起興，涵義卻廣而多變。反之，如「有匪君子，如金如錫，如圭如璧」用圭璧美玉比方君子之德；意義的變化不大：這正如陳啟源所云，興廣而比狹。

  總而言之：，比法直而興法婉，比義顯而興義隱，比意狹而興意廣。因此，興雖多兼比，卻具有特色，與比不相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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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兼比之興~以螽斯為例

兼比之興是「象」透過「義」而與「意」相比方；然而不一定所有的興法都要兼有比的成分。〈周南．螽斯〉便是不兼比的例子。以下先消釋詩文，再加以說明。

○螽斯羽，詵詵兮（詵詵：眾多的樣子）

  宜爾子孫，振振兮（爾：指太姒；振振：仁厚的樣子）

螽斯就是蟋蟀

○螽斯羽，薨薨兮（薨薨：眾多飛翔的樣子）

宜爾子孫，繩繩兮（繩繩：敬慎的樣子）

燕爾螽斯用來祝賀新人多子多孫

○螽斯羽，揖揖兮（揖揖：眾多會聚的樣子）

宜爾子孫，蟄蟄兮（蟄蟄：和集的樣子）

作為王宮嫁妝的「翠玉白菜」，其上雕刻螽斯也是取多子多孫的祝福之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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譯意

【第一章】

螽斯們在蜉化之初，起飛之始，羽翼是那麼眾多啊！太姒因為具有不嫉妒的美德，所以她的子孫也是那麼眾多啊！而太姒又善盡賢母之責，對那眾多的子孫施以教育，所以她的眾多子孫都能性情仁厚。

【第二章】

螽斯們漸漸長大之後，一起飛翔，羽翼是那麼眾多啊！太姒因為具有不嫉妒的美德，所以她的子孫也是那麼眾多啊！而太姒又善盡賢母之責施以教育，所以她的眾多子孫都能恭敬謹慎。

【第三章】

螽斯們飛翔之後，聚集休息，羽翼是那麼眾多啊！太姒因為具有不嫉妒的美德，所以她的子孫也是那麼眾多啊！而太姒又善盡賢母之責施以教育，所以她的眾多子孫都能和樂聚集。

本詩運用螽斯蜉化、起飛、聚集之時羽翼眾多，作為興象，然而興意卻與螽斯的羽翼沒有直接關聯，乃至也與蜉化、起飛、聚集等象無關，而只是取用「眾多」作為興義，由於螽斯多子，因此興起太姒不嫉妒，故子孫眾多的詩意。象繁而義簡，取義為興，這樣的興法，稱為不兼比之興。

總觀全詩分為三章，各章起首都運用了興法。以螽斯的羽翼眾多，興起太姒多子，然而多子並未形諸文字，所以是不綴正意之興。接著便用賦筆歌頌太姒能教化子孫，使其具有仁敬合群的美德。

上述不兼比之興，詩經中時有所見，如周南第三篇〈卷耳〉也同屬不兼比之興。然而進一步探究可以發現，兩篇仍有差別：本篇是寄託於螽斯這個物象而起興，稱為託物之興；而〈卷耳〉是藉採蒼耳的事情來發興，稱為託事之興。

總之，不兼比的興法，只採取事物外象所包含的義，來興起詩的正意。這種取義不取象的方法，形成意超象外，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特色；這是興法所獨具的技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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兼比之興~以樛木為例

詩經的興法，往往兼有比的成分。茲舉〈周南．樛木〉為例，先消釋詩文，再加以說明。

○南有樛木（樛木：向下彎曲的樹木）

  葛藟纍之（葛藟：爬藤植物；纍：攀緣）

  樂只君子（樂只：樂哉）

  福履綏之（福履：福祿；綏：安）

葛藟，今名野葡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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○南有樛木

  葛藟荒之（荒：掩蓋）

  樂只君子

  福履將之（將：大）

○南有樛木

  葛藟縈之（縈：盤旋）

  樂只君子

  福履成之（成：成就）

譯意

【第一章】

南方土地上長有向下彎曲的樹木，它讓葛藟的藤蔓可以攀爬生長，那葛藟因而長得茂盛而濃鬱。就好像太姒能向下施恩，使得嬪妾能親附依靠她，彼此和樂共處。太姒有如此不嫉妒的美德，所以文王能快樂地安享他的福祿。

【第二章】

南方土地上長有向下彎曲的樹木，它讓葛藟的葉子掩覆其上，那葛藟因而長得綠蔭茂密。就好像太姒能向下施恩，使得嬪妾能親近依附她，彼此融洽相處。太姒有如此不嫉妒的美德，所以文王能全心全意為民服務而增加其福祿。

【第三章】

南方土地上長有向下彎曲的樹木，它讓葛藟的藤蔓盤旋縈繞，那葛藟因而長得濃綠蔭茂。就好像太姒能向下施恩，使得嬪妾能依止親近她，彼此和睦共處。太姒有如此不嫉妒的美德，所以文王的福祿能從始至終，圓滿無缺。

全詩分為三章，都是運用上興下賦筆法。仔細推敲每章的興法，可以發現其中含有比的成分。例如把樛木的向下彎曲比喻太姒的恩澤及下，葛藟纍之、荒之、縈之比作嬪妃親附而且和樂融融。然而除了比的成分之外，還興起了一層正意，便是：太姒具有不嫉妬的美德，所以能攝受眾多嬪妃，和睦共處。由此可知，詩中的興法雖兼有比的成分，但因含意更加豐富深廣，用法更加隱微婉轉，所以是興而非比。

上述兼有比的興法，稱為兼比之興。〈關雎〉、〈葛覃〉同屬此例。以關雎鳥的貞純專一、守節有度來比方太姒的內德淳美外儀端正；以葛覃蔓延在山谷，成長茂盛來比方太姒生長在宮中，她的容體成熟而且女教完備。然而，要特別注意的是，兼比之興是「象」透過「義」而與「意」相比方，並不是直接把太姒比作雎鳩或是葛草。這也就如《文心雕龍．比興》篇中所言：「關雎有別，故后妃方德」「德貴其別，不嫌於鷙鳥」。

〈樛木〉一詩的興法是兼比之興，如果就義與意的顯隱來分析，可以發現，本詩屬於義顯意隱。因為就所取的象，可以明顯看出向下彎曲、攀緣茂盛的興義；然而后妃不妬的美德，卻未見於詩文中；所以是象義雙顯、不綴正意的興法。

因為義、意二要素的隱顯，所以產生諸多變化；而象、義、意可以相比方，又有兼比之興的情況。透過如此分析，將有助於對興法更深入的認識與體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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興意有顯有隱~以卷耳為例

詩經興法三要素：象、義、意中，興義有顯隱之殊，詩意亦有顯隱之別。第三篇〈卷耳〉第一章的興法，就是很好的例子。以下先消釋經文再加以說明。

○采采卷耳（卷耳：就是蒼耳）

不盈頃筐

嗟我懷人（我：指大夫之妻）

寘彼周行（寘：放置；彼：指頃筐；周行：大道）

 卷耳今名蒼耳，其種子可入藥

 頃筐

○陟彼崔嵬（陟：升；崔嵬：石山）

我馬虺隤（虺隤：病）

我姑酌彼金罍（姑：且；金罍：金飾酒器）

維以不永懷（維：只是；以：籍此）

 溪山行旅圖

 罍

○陟彼高岡（高岡：山脊）

我馬玄黃（玄黃：黑馬生病則變黃）

我姑酌彼兕觥（兕觥：兕角酒器）

維以不永傷（傷：思）

犀角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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○陟彼砠矣（砠：高平的山稜）

我馬瘏矣（瘏：病）

我僕痡矣（痡：病）

云何吁矣（云：發語詞；吁：憂）

譯意

【第一章】

蒼耳是易得的野菜啊！頃筐是易滿的容器啊！如今一採再採，久久不能裝滿。哎！那是因為我思念遠方的夫君，無心於採菜啊！於是只好把頃筐放置在大道旁。

【第二章】

我所懷念的夫君，正因勤勞於王事而登上那高險的石山，長遠驅馳使他疲憊不堪，連我夫君的馬也病了。如此的辛勞實在叫人憂心，我只能姑且取那金飾的酒器獨自酌飲，籍此來排遣那深長的憂思。

【第三章】

我所懷念的夫君，正因勤勞於王事而登上那高聳的山脊，長遠驅馳使他困頓不已，連我夫君的馬也病得身黃體瘦。如此的辛勞實在叫人擔憂，我只能姑且取那兕角的酒器獨自飲酒，籍此來排遣那無盡的憂愁。

【第四章】

我所懷念的夫君，正因勤勞於王事而登上那高峻的山稜，長遠驅馳使他勞累不堪，連我夫君的馬也累病了，我夫君的僕人也累倒了，哎！這憂愁思念叫我如何形容，如何排遣？

總觀全詩，後三章採用賦體，以層層遞進的筆法述說大夫妻的思念，籍此婉轉警勉國君，應當體諒臣下的辛勞。

第一章則使用了興法，四句詩中包含了兩層興意。第一層用了採取卷耳不能盈筐的事象。卷耳是易採的野菜，頃筐是易滿的容器，透過易盈卻不能採滿的興義，表達了思念遠方夫君無心採菜的情意。第二層的興法較為特別，借用大夫妻憂思之情、以及「置彼周行」的詞義，搏造出太姒警勉國君應知臣下勞苦，並應求賢進用安置在周朝的行列的興意。這便如毛序所言：「卷耳、后妃之志也。」「輔佐君子：求賢審官，知臣下之勤勞；思君子官賢人，置周之列位。」

仔細分析可以發現，這二層的興法，興意有顯有隱。第一層，大夫妻的憂思懷念，表諸詩文（嗟我懷人，寘彼周行），興意明顯；第二層，太姒之志，勸誡國君，知勞進賢的興意，未行於文，隱藏不顯。興意顯著於詩文者，稱為綴正意之興；興意隱藏未見者，稱為不綴正意之興。

再舉前兩篇詩為例：首篇「關關雎鳩，在河之洲」，興起內德純美、外儀端正的后妃，而綴以「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」，這是綴正意之興。次篇「葛之覃兮，施於中谷、其葉蓁蓁」「黃鳥于飛，集於灌木，其鳴喈喈」關於太姒的容體長成，令名遠播都沒有形諸文字，可見是不綴正意之興。

不綴正意之興，在詩經中很常見，其興意深曲隱藏，學詩者必需推究詩序，參考古註，才能得到正確的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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興義有顯有隱~以葛覃為例

詩經的興法，具有象、義、意三要素，其中，「象」是有形的物象或現象，具體易辨；「義」是指寄托於「象」中的特性義理，比較抽象難解。分析詩中的興義可以發現，有些興義較明顯，可以即象而見義；有些興義則委曲婉轉，需要深思細究才能體會。因此，興義可以分為象義雙顯及象顯義隱這兩類。

試舉詩經第二篇〈葛覃〉為例，來說明興義的兩種類型。此詩主旨，依詩序所言，是在歌詠文王之后（太姒）。以下先消釋原文，再說明其興義：

○葛之覃兮（覃：蔓延）

施於中谷（施：伸展）

維葉萋萋（維：發語詞，無意義；萋萋：茂盛）

黃鳥于飛（于：語助詞，無意義）

集于灌木（集：止；于：於）

其鳴喈喈（喈喈：和諧悠遠）

 蔓生在山谷中的葛藤

黃鶯

○葛之覃兮

施于中谷

維葉莫莫（莫莫：長成可採）

是刈是濩（是：代詞，指葛覃；刈：割取；濩：煮）

為絺為綌（絺：細布；綌：粗布）

服之無斁（服：穿；斁：厭）

 粗葛布

細葛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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○言告師氏（言：我；告：告別；師：女師）

言告言歸（告：告訴；首「言」字作我解，次言字作說解；

          歸：嫁）

薄汙我私（薄：發語詞；汙：汙穢；私：便服）

薄澣我衣（澣：洗）

害澣害否（害：何）

歸寧父母（歸寧：省親）

 

譯意

【第一章】

蔓延的葛草，伸展在山谷中，它的葉子已然茂盛；猶如待字閏中的太姒，在宮中成長，她的容貌體態已然美麗成熟。

此時黃鶯飛翔、棲止在灌木叢中，鳴聲和諧悠遠。鳥鳴啾啾，象徵春天來了，是到了要努力於女功的時節。猶如太姒居處在家邦，美好的聲名已然遠播，而德性美好的太姒，已察覺到春天的來臨，而樂於從事女功了。

【第二章】

蔓延的葛草，伸展在山谷中，它的葉子已然長成；猶如待字閏中的太姒，成長在宮中，她的德性美好而且女教完備。勤勞節儉的太姒，趁著春天的光陰，割取葛藤浸泡煮治，織成細布粗布，裁製成衣裳，穿著再久，也不厭倦。

【第三章】

嫁前三月的女教已畢，太姒恭敬陳述：「我向老師告別，訴說所教出嫁的種種事情。」等待完成婚禮、廟見之後，便檢點污垢的衣服洗滌。什麼衣服當洗呢？是常穿的便服；什麼衣服不當洗呢？是少穿的禮服。如此將家事處理好，便要回娘家向父母請安以表孝思。

本詩第一、二章起首，取葛草為象，葛草蔓延在谷中，它的葉子茂盛、長成；興起太姒深居宮中，她的容體美滿，女教完備。從葛草的「象」，明顯可以看出蔓延、茂盛、長成的「義」，因而興起太姒深居、豐美、教成。興法的象與義都很明顯，可以即象而見義，這叫象義雙顯。

第一章另有一個興法，取黃鶯為象，其中有二層興義。第一層指的是：飛翔的黃鶯，棲集在灌木叢中，牠們的鳴叫聲和諧又悠遠，興起太姒居住在父母之國，她的聲名美好而遠播。從黃鶯的象可以明顯看出棲止、聲美而遠之義，因而興起太姒居國、令名遠播。這一層屬於象義雙顯。第二層是指：因為黃鶯鳴叫（象），表示春天來臨，女功將作（義），由此興起太姒樂於從事女功（意）這層興義隱而不顯，無法即象而得，必須深入探求，方能領悟，所以是象顯義隱。

象顯義隱的興法，在語言文字之外，蘊含豐富的興義，因而擴展了詩的意境；這種興法，在詩經中常被運用。首篇「關關雎鳩，在河之洲」「差參荇菜，左右流之」「差參荇菜，左右采之」「差參荇菜，左右芼之」等，也是象顯義隱的例子。這些詩句中，興義既是如此深曲隱微，不似象義雙顯那般可以即象而得義；那麼，應如何體會才能貼近詩義呢？以詩序為依據，並參考嚴謹而有師承的古注，應是較理想的研究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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